百余年前的手绘笔记记载着奇幻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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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日本学者，在 20 世纪初来到中国，进行了细致深入的古建筑考察，这个人就是近代日本建筑学科的创始者、亚洲建筑研究的先驱性人物伊东忠太（1867～1954）。日前，伊东 120 年前创作的中国建筑手绘笔记《手绘天朝：遗失在日本的中国建筑史》在国内出版。伊东一生致力于日本传统建筑以及亚洲建筑的研究，曾影响过梁思成等中国著名建筑学家。


▲伊东忠太（1867 — 1954），日本著名建筑史学家。毕业于帝国大学工科大学（今东京大学工学部），工学博士、帝国大学教授。一生致力于日本传统建筑以及亚洲建筑的研究。1943 年被日本政府授予文化勋章。著有《日本建筑研究》《日本建筑之美》《东洋建筑研究》《中国北京城建筑》《伊东忠太建筑文献》《中国建筑装饰》《见学纪行》等。
1902 年 4 月至次年 6 月，伊东忠太在中国各地进行田野调查，自北京起程，途经河北、山西、河南、陕西、四川、湖北、湖南、贵州、云南，然后进入缅甸，共记录了 5 册野外笔记。
《手绘天朝：遗失在日本的中国建筑史》一书是对原笔记进行了拍摄、整理、附加图注以及解说等编纂而成。


伊东于 1903 年 3 月 25 日抵达贵州，在他的笔端之下，当时贵州的山川地理、建筑风格、人文风情真实而有趣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伊东从重庆出发由西往东抵达武汉三镇，后又由东往西前往贵州省会贵阳，走的大多都是水路。先从重庆坐船沿长江而下抵达武汉，再在洞庭湖上行舟，经过长沙到达桃源、沅陵，之后便进入了山地。从湖南省到贵州省的山区是少数民族集聚的地方，这里也是此前不久鸟居龙藏（鸟居龙藏，日本人类学家、考古学家，长期在中国进行人类学研究，曾在伊东赴华前一年来到贵州）在贵州进行少数民族调研时乘船所到的地方。
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时，自然不会错过巫峡、白帝城等名胜古迹。途中有一晚还邀请了美貌的歌女登船弹奏琵琶，令伊东印象深刻，也让他想起了白居易的《琵琶行》，自比起古人来。


▲伊东 2 月 10 日从汉口出发，50 天后抵达贵阳，相当于攀登了 4000 尺的高度。
伊东抵达武汉之后停留了 40 天，又继续乘舟到了湖南。从湖南桃源县开始，海拔渐渐上升，伊东沿着山谷进入了一片山区。这里虽然历史遗迹较少，但是有和日本相似的郁郁葱葱的美景展现在眼前，而且当地的彝族、侗族、苗族等少数民族风俗也引起了伊东忠太的兴趣。


伊东于 1903 年 3 月 25 日抵达贵州。省城的南郊有一所专门训练中国学生的武备学堂，其中有日本人担任教官。


▲镇远府 风景（3 月 18 日） 镇远府依江而建。眼前江水横陈，民居成群，稍远处绿树成林，中间矗立着一幢朱红墙壁的殿宇。殿宇之后有一座怪石林立的山峰，山顶上建有贵州独有的德利式风水塔。伊东评价道，此番景象天下无双，俨然是一幅绝妙的山水画。
贵州省内几乎都是少数民族居住区，可供调研的建筑物相对较少，但是他画下了很多当地石灰岩山脉的奇特景观。


▲贵阳府 武备学堂的人们（3 月 27 日）。武备学堂位于省城的南郊，一共有以高山少佐为首的六名日本教官。伊东在此停留的一周中得到了他们的热情协助，使得各项调研活动能够顺利完成。
伊东在贵州期间，边走边看边画，到过镇远、施秉、黄平、贵定、龙里和黄果树瀑布，描绘了贵州独有的成群式民居建筑和奇特的钟乳石洞穴以及少数民族的穿衣打扮和山中的庙宇楼阁。伊东还与贵阳城中的名士会面，本次调研也得到了武备学堂日本教官的帮助。


▲贵阳府 （3 月 27 日）城外有一座著名的黔阳山。山上的寺庙规模宏大，建筑优美，绿树成荫，更是添加了几分情趣。黔阳山的 " 黔 " 字是贵州的古称，直到今天仍作为贵州省的简称在使用。
翻看《手绘天朝：遗失在日本的中国建筑史》，可以发现，不光是建筑，在笔记中山川地理、日常生活、服装头饰都有所涉猎，可以看出伊东忠太对中国文化的热爱。


▲贵阳府 （3 月 27 日）忠烈宫使用了各种有趣的建筑手法，是贵阳城内最值得一看的建筑。栏杆的风格、屋檐下梁托的奇特造型等颇具特色。伊东评价（这些设计）在别处从未见过。
作为一个对中国文化有着浓厚兴趣的日本人，伊东认为，国土与国民是艺术的两个方面，也是建筑产生的基础条件。因此，在中国田野考察的过程中，历史文化、乡土方言、风俗习惯都是伊东对中国古建筑寻根探源的内容。




















梁思成说过：" 在我开始研究中国建筑史的时候，日本先辈者如伊东、关野等先生的著作对我的帮助是巨大的。" 仔细研究伊东忠太的田野考察笔记及其相关图书，可知他拥有建立亚洲建筑体系的大视野，让人不由得对他充满了崇敬之情。


▲贵阳府 （3 月 31 日）贵阳府中仍然保留了自古流传至今的建筑装饰花纹。图中给出了其中的 4 种样例，这是将木头或者纸张切成各种形状然后再重新组合而成的图案。伊东在当地的清真寺中见到这种花纹，也就是所谓阿拉伯式花纹。
在伊东心中，这是一次寻根之旅：" 鄙人以为研究日本建筑者，首须究其历史，既悟日本建筑之发达，所得于中国系建筑者，至非浅鲜；遂又转入中国建筑之研究。"


▲贵阳府 （3 月 31 日）图为黔阳山上的铜钟。钟的底部并没有切割成八角形，这种设计与日本相同，但在中国比较少见。伊东评价道，中国西南部的工艺居然与日本如此类似，实在是有趣。


▲贵阳府 （3 月 31 日）螺蛳山扶风寺是一座位于省城东部的名刹。相传明代大儒王阳明被贬至贵州龙场时曾来此游历，所以寺中供奉着王阳明像。大雄宝殿前的石栏还保留着印度的样式，实在是弥足珍贵。
伊东忠太创造了两个第一：1901 年，以伊东忠太为首的日本考察团是第一个对紫禁城进行大规模考察和测绘的学者团，这标志着专业的日本建筑学者开始介入中国古建筑的研究；1902 至 1903 年之间，伊东忠太对中国长时间的建筑考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日本对中国建筑的考察与研究，是日本建筑界研究中国建筑的开端。


▲大山桥附近 （4 月 6 日）从安顺前往镇宁途中，伊东坐在轿子里看到外面圆锥形的小山丘一个接一个地耸立在地面上，颇有情趣的景色让伊东成就了这幅写生作品。
在本书 900 余幅手绘图片中，大部分图片为彩图。其中所绘建筑因战乱及自然灾难等原因，有的已经损毁，有的则已不复旧时模样。因此，这部手绘笔记也成为中国建筑文物珍贵的历史记录。


▲黄果树的双瀑布 。前往黄果树村需要跨过一座建在宽阔溪流上的石桥。溪水蜿蜒在村口附近流出，形成了高约百尺、宽达十尺的两条瀑布，并注入一处壮阔的绿渊，名为 " 石牛潭 "。
附录 1：
父亲伊东忠太的背影
（摘录）
伊东祐信 汉学
1867 年 10 月 18 日，父亲出生于山形县米泽市。父亲五岁时进入了藩校兴让馆，从背诵 "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 的《三字经》开始了他与中国文化的接触。六岁时进京，入学番町小学校，之后又因为祖父（军医）的工作调动而搬到了佐仓。在那里，父亲继续在续敬德老师的汉学塾中学习《文章规范》《十八史略》等。
明治时代几乎人手一本《故事成语》，并且大家都熟知《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聊斋志异》等书中的人物。我在上小学的时候（1920 年）还学唱过 " 天莫空勾践，时非无范蠡 " 之类的歌曲。父亲虽然没有教过我汉学，但我在耳濡目染中不知不觉地记住了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以及《西游记》中的各个角色。父亲还经常在饭后诵读文天祥的《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 在齐太史简（此时父亲用筷子敲碗），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 当时的我也在一旁附和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


▲ 3 月 10 日、31 日，伊东拜访了数位艺术收藏家，欣赏了他们的各种藏品。其中有北宋徽宗年间的白鹰、董其昌的书法等。
父亲留学的课题是 " 日本佛教寺院起源考 "，第一站便是中国。虽然父亲有汉学素养，在感情上也对中国比较亲近，但是近代学术研究中的可用资料乏善可陈。这就意味着摆在面前的是一次前途未知的 " 探险 "。父亲的中国行是以野外调查为形式的 " 新汉学 " 之旅。父亲在旅行中前往了夙愿中的五台山。五台山的风景令他想起了日本的高野山，但意外的是，山顶居然十分平坦。父亲在野外笔记中描绘了 " 想象中的某某某与实际的某某某 " 的对比图，所以这还是一趟对之前心中所想象进行确认的 " 修正之旅 "。
从北京前往西安，是一趟徜徉在中国古代文化中心的旅行；从西安前往成都，则是沿着当年诸葛亮率军北伐的路线南下，这是《三国演义》中的世界，一路上不断遇到熟悉的地名、人物、故事等，可以说这也是一次 " 怀古之旅 "。
后来父亲曾说过，" 总之，我非常想追随三藏法师的足迹，一路走到印度 "。他在北京听闻寺本婉雅法师的西藏行计划时，深受触动，甚至想要与之同行。因为顾及自己的人生目标和家人，按照日记中所说，" 不得不放弃了 "。对于仕途正处于上升期的父亲来说，那种冒险只能是一种梦想。但是，父亲的这趟 " 汉学行 "，从 " 三国演义 " 走到 " 西游记 "，最终展翅飞到了亚洲大陆的最西端。
地图
父亲的野外笔记中地图很多，方便了解行程和观察地形。父亲对自己所绘的地图很有自信。有一次，在谈论 A 市到 B 市和 A 市到 C 市哪个更远时，父亲 " 哗啦哗啦 " 地把地图画了出来，以指为尺测量了一下，说 " 果然 B 市要更远一点 "。我看到之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绘画
父亲颇爱绘画。据说，我的祖父母常说：" 只要给忠太一张纸，他就会变得安静温顺。" 父亲留存了几张方形画纸，题材多为 " 观音 "" 钟馗 " 等形象。
到 1945 年 8 月 15 日为止，父亲一共画了三千二百七十八幅漫画。最初画在明信片上，后来也画在通知、请帖等的背面。漫画的内容多为讨论时政，从另一方面记录了当时的历史。父亲创作漫画是先用笔描线，再涂以水彩。画中人物的对话、旁白等都写在其中，体裁是类似小人书的风格。父亲的画具箱是一个浅浅的木箱，盖子上有金属制成的调色板。父亲就在这块调色板上将各种颜色混合，调制成各种复杂奇特的色彩。
这本野外笔记中有铅笔画，也有很多水彩风格的彩色风景画，但这些画作是为了真实地记录山的形状与自然环境，可以说和父亲其他的彩色画有所区别。
野外笔记
收录于本书的五卷野外笔记，记载着很多重要的调研区域以及路线，但对于中国来说，除了这些区域和路线，值得调研的地方还有很多。父亲回国之后，同年就再次起程前往中国，同样也留下了关于中国调查的野外笔记。1920 年，父亲又前往中国山东省的青岛、济南，对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遗迹云门山、驼山等进行调研。这次行程记载于《伊东忠太建筑文献》中的《山东见学旅行记》一文，但是并没有对应的野外笔记。1930 年 6 月，父亲再次出差前往北京，并又一次到了云冈石窟。父亲于 1938 年前往承德、北京、大同等地，1940 年再次访问北京、承德。这也是父亲最后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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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棋 整理
编辑 彭钥嘉 / 编审 段筠 / 签发 蒲谋